東方的鏡
2023年的暑假。我剛在Phoebe家過完她的生日。那天她有事情在學校,我約了mimi一起吃飯,坐在Phoebe家裏的沙發一直等到mimi下課。還沒等mimi下課,我父親給我傳了一條很嚴肅的短訊。
“能否通個電話,有很緊急的事情。”
我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。我的第一預感是,有人死去了。我父親從沒有發過這樣的簡訊。我的心頭變得惴惴不安,開始揣測到底是誰的離去。
我猶豫了很久,最終還是撥了我爸的電話。
“昨晚,你外婆突然沒了。你有空的話,回來一趟送送她。”
死亡其實是一件容易預見的事情。小時候我并不懼怕親人的離去,我害怕的反倒是那種離去後的不安氛圍。我會害怕有一天在誰的葬禮上哭不出來,我畏懼別人對我不孝的指控。
不過這次我連參加葬禮的機會都沒有。我其實不太想回去,因爲突兀地回去讓我感覺壓力很大。那時候我已經四年沒回家了。我心煩意亂的看了幾眼機票,然後便收到了Mimi的訊息。
我差不多已經四個多月沒見到Mimi了,最後一次見到她還是在她去年的畫展上。我走到樓下,發現Mimi帶著墨鏡在遠處和我招手。
Mimi說她想吃IHOP,我其實不太喜歡把美式早午飯拿來當晚飯,不過我是一個很隨便的人,也便答應了。我坐在Mimi的車裏,心裏想著要不要把這件事情説出來。
“Actually, my grandma just died.”
Mimi倒是表現得很隨意,我在想是不是當時説出來甚至帶了一點喜劇氛圍。
“Oh if
you wanna go back I can send you back, don’t need to push yourself.” Mimi幾乎是笑著對我説。
我和她解釋説其實我只是想讓她知道,不想讓氣氛變得僵硬。
我只記得我在IHOP點了一個omelet,我記不得我還點了什麽,就感覺很甜。
吃完晚飯我和Mimi去湖邊散步。那天我們走到很晚,一直到黑的幾乎看不見湖了。回去的路上,我説我哭不出來。因爲太突然了。沒有人給她下病危通知,她就這樣腦溢血發作,像一個被扎破的氣球,一晚上就一命嗚呼了。Mimi和我説我可以哭,這是一種grief的方式。
我和Mimi說,我爸告訴我現在先待命,不要急著買票,等他的通知。荒唐的是,我連是否要去參加一個親人的葬禮也要父親的通知。
晚上的時候,我買了一包camel, 在Phoebe家裏的陽臺上兀自地抽起來。我以爲我會有什麽情緒波動,但我卻麻木地沒有感情。直到第二天早上,我給我的姨媽打了個電話,我眼淚才止不住地留下來,因爲我想起來,我很久沒有認真接我外婆的電話了。
暑期課結束之後,我回國了。那時候我外婆已經下葬了,我要去吃席,吃的是五七。國内民間有講究,説是人死要每七天吃一次席,凑齊七七四十九。我突然想起一部國内的老電影,
叫哀樂中年。裏面有一句臺詞,說:“我們中國人真是個古怪的民族,對於死看的這麽重要,而並不講究怎麽樣好好的活下去。”中國人死大辦流水席,宴請各路親朋,結婚的時候卻只有一席。而在死亡這種沉重的場合,大多數人卻也不知道該怎麽好好的grief。死亡是一件我們避諱的東西,而情感也是我們所剋制的。
登機那天,我誤機了。重新買了一張轉迪拜的票。接近24個小時的飛行時間讓我疲憊不堪,當時還略有涼意的波士頓,到了上海,撲面的熱浪幾乎讓我窒息。
接機的是我哥,在他車裏,他也承認,其實我不在的這幾年,他看望我外婆的次數,其實和我差不多。
我在想,我的外婆,她這輩子活得好不順意,我有時覺得,她還是死了的好。她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,我哥告訴我,其實在她之前,還有一個年長的哥哥,只不過早年夭折了。我外婆那重男輕女的母親,覺得家裏必須有一個男丁,這也就是爲什麽她有個小她二十多歲的弟弟。這個想法也隨著她的母親,流傳到了她的身上。我的外婆有個大兒子,一個小女兒,也就是我的母親。從始至終,我的外婆從未承認過我的母親是她家的人。也就是説,我的母親,在她的娘家,是沒有名分的。我很難去想象有一個小自己二十多歲的弟弟會是什麽感覺。不過我的外婆,是曾經將他當作親兒子在照顧的。那個男丁,承載了全家都希望,只不過,蜜罐子裏通常都不會有什麽希望。
但是希望這種東西,在中國的傳統家庭裏通常是可以被傳承的。那種希望,從我外婆的弟弟那裏,傳承到了她的兒子身上,從她的兒子身上傳承到了她的孫子身上。那我呢,我也承擔了一部分的希望,只不過因爲我是個男孩,而我的母親是個沒有名分的人,自然我也不是我外婆家的人。
我的外婆,對我的情感是非常複雜的。因爲家裏的原因,我從小就住在外婆家裏,一直到我成年。我外婆對我性格的影響自然也是潛移默化的。我從來沒有認同過慈祥的外祖母諸如此類的説法。那位老人的確有她和藹的一面,但是我每次模糊地回想,我總覺得她和慈祥是沒有聯係的。我小時候也曾體驗過蜜罐裏的感覺,因爲我小時長得可愛,我外婆又喜歡男孩,逢人便誇我可愛也就成了我小時候的家常便飯。我母親生我的時候,我外婆曾去山頂的廟宇裏給我求了個名字。是個很好聼的名字,所有親人也便如此稱呼我。而我父親卻執意不要用一個和尚起的名字,在我的legal name上揮霍了一次起名權,卻從沒有一個親人,包括他自己,如此叫我。我小時候不愛這和尚取的名字,因爲像是個乳名,聽著十分不好意思,不過越長大卻越發現這確實是個好聼的名字,所以有時便後悔起那個俗套的legal name 來了。
我小時候是個很黏母親的孩子,我的母親只要不呆在我的身邊我便開始焦慮,當我試圖呼喚母親而失敗之後我就會嚎啕大哭起來。現在想起來這其實是一種對死亡的恐懼,年幼時母親的absence通常意味著乳房的absence,乳房的absence意味著食物的absence,而這意味著死亡,嚎啕大哭不過是我應對恐懼的求生本能。小時候喜歡趴著睡,而我又是一個夢多的人,我年幼時最恐懼的噩夢莫過於夢見母親的死亡,亦或者是母愛的死亡,我常常在夢中無法呼吸,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是我自己把臉埋在了枕頭裏。
當我母親決定把我送到外婆家寄養的時候(那時候我剛上小學一年級),我内心產生了本能的恐懼。但是這種恐懼被一種疏離感剋服了,是一種絕望的疏離感。很長一段時間裏,我一到周末就要回家找我的母親,不過我後來便不再想回去了,因爲即便是回去,得到的也是令人無奈的疏離。我來我脫離了這種焦慮感,我發現我甚至離開我母親超過一個月都不會有這種感覺了。那時候我沒能figure out爲什麽,不過後來發現,這種焦慮感似乎漸漸轉移了。
我在我外婆家的房間是個很陰暗的的小房間。在我三年級之前,我還和我的外婆外公同住一間,這讓我感覺十分窒息。後來我決定一定要搬出去,就把自己的小床挪到了后屋。那個房間陰暗而又潮濕,一天裏幾乎曬不到太陽。窗子倒是有的,只不過外婆的房子和後排的鄰居只隔了一道窄窄的小巷,一打開就會看見後排的鄰居。所以反正也曬不到太陽,我便整天都把窗簾關著。那時候覺得自己終於能有一片屬於自己的私人領地,也就不計較太多,現在想想那個房間幾乎與牢房無異。房間很小,既然也就不會有什麽家具。倒是房間裏原先就有一個巨大的衣櫥,不過那衣櫥也不是我的,是我外婆的。我外婆會有時候進來這個房間拿衣服,每次她打開衣櫥,我都驚訝她衣服數量之多。房間裏有一個這麽大的不屬於我的衣櫥,那麽我自然也便沒有衣櫥了。我記得我外婆天給我一個小小的衣簍,是那種網眼式便携可摺叠的,我的衣服便都堆在了這個小小的簍子裏。衣架自然也是用不上了,因爲這麽多年,我從來沒有挂過衣服。
後來,我的小床似乎也容納不下我的身體了,我父親便花了二百爲我買了一張稍大的床,我還順便和他搬來了家裏一張廢棄的電腦桌,這樣子,我的房間也少許有了些模樣。再後來,我也是花了不少功夫,說服了我父親在房間裏裝一個空調,這樣在夏天的晚上我也不至於熱的睡不着。
也許是陰暗的房間會塑造陰暗的性格吧,我自打搬到那房間之後,我就再也不怎麽和家裏人説話了。我那時和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大大的衣櫥,這樣我就能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挂在裏面,然後毫不猶豫地丟掉那個醜陋的簍子。後來我發現也并沒有人在意我的想法,我的家長們似乎只對我的成績比較關心,所以我也就不再對家具提什麽要求了。
我的外婆總是覺得自己對家教很有見地,因爲她一共帶過三個孩子,第一個是我的姨媽,第二個是我哥,最小的是我。每每説起,她總是會談到自己如何家教有方,我覺得當地要是報社要報道,她的事跡肯定要登在教育欄頭版頭條。我心裏倒是從來不這麽覺得,我倒不是在乎是不是我外婆,我那時只想找個私人的地方躲避生活,雖然那地方也沒有多少私人可言。我外婆有個習慣,她總是會在晚上睡前進我的房間給我掖被子,是怕我着涼感冒,她每次都給我蓋上厚厚的兩三層毛毯,而且不允許我踹掉。我覺得,那時候最讓我irritating的事情可能就是每晚她不敲門進來爲我掖被子,同時也和我説幾句,我不愛聼的叮嚀,亦或者是生活的不如意,那時候我只好裝作睡着,不過我外婆也不介意,開口便說:“我曉得你沒睡,假意睡了去吼。”我裝作沒有聽見,她便開始拍打我的脚來,“把脚伸直了睡!睡覺都沒有睡樣!“我便把脚伸進冰冷的被子深處,轉個身,閉著眼,不再理她。她便把燈關了去,掩門走了。
那天回到上海,我哥接到我,便和我乘了高鐵回家,滿身疲憊的我到站時,終於見到了我闊別四年的父母,還有一邊的姨夫,姨媽。我看我爸媽彆扭得笑著,似乎開心,似乎又有尷尬,我便上了我姨媽的車,一路回了外婆家。其實這四年我家變化還挺大,不過我還是能認出來。車子拐到巷子門口,我就遠遠的看見我外公和一眾鄰居站在門口。這巷子倒是變化不大,只不過家門口貼上了挽聯,進門就能看見我外婆的遺照,和方桌上的貢品和香。舅舅拿了三柱香,讓我去拜拜,和外婆説説話,我把香攥在手裏,生硬地鞠躬,不知該和她説什麽。其實祭祖這種事情我經歷地太多,逢年過節吃飯,都是得讓祖宗先吃的,之前還得上貢品,捏三柱香拜拜。那時候讓我去拜的總是我外婆,我照著她的指示開始拜,她便在我身旁和祖先説起話來,無非就是祈福。其實我心裏也在想著,也不過就是希望祖宗顯靈,讓我以後發個財什麽的。不過那天拜的變成了我外婆,也沒人站在旁邊給我祈福,那個本該在旁邊祈福的人,進了這個大大的相框,面無表情地笑著。
難得回家一趟,我最想做的便是嘗嘗故鄉的食物,那天起了個大早,我便要找個鋪子吃嵌糕去了。壓開的熱年糕,一定要加紅燒肉,肥瘦相間的最好,剁碎,再加上蘿蔔絲,土豆絲,炒麵,油條碎,包好,灌一勺肉湯,配一碗豆腐湯撒葱花最合適不過了。不過那天沒有多認真去找鋪子,隨便進一家便吃了,結果自然也是不盡人意。要我介紹起故鄉美食,那這幾頁紙恐怕是寫不下了,所以不如就此打住。
從我記事起,我外婆就開始拜佛了。説是拜佛,到底拜的也不是佛,其實她信的是道教,所以該拜也是三清玉帝之類的。説是道教,其實我一直都懷疑道教到底能不能叫做宗教,我覺得叫做民間信仰更合適一點,雖然是有道文化,不過怎麽看都不想佛教或者基督教能算得上一個宗教體系。道教比起上述更缺乏核心思想,就算拿出老子的道德經來説,也其實并不能算作一種宗教教條,更像是思想著作,和儒家文化相似,儒也是不能被稱作宗教的,儘管孔孟有流傳論語,其本質和教條相去甚遠。所以作爲一種民俗信仰,各地的差異也就十分巨大了,而且由於沒有很好的體系支撐,愚昧之術也是頻出不窮,所以算命的多少和道家挂點鈎,卻很少聽説和尚或者傳教士算命的。信仰宗教的最大意義在於信仰,或者研習古經,從而超脫。佛法和基督教都有一套完整的解釋體系,而道教便顯得十分荒謬。祈福的意義在於給自己希望,而不是真的希望天上掉下餡餅,可總有人認爲信教和好運是有因果的。不過我外婆從來就沒有理解過。每年寺廟裏都以樂助的名義向民間徵收資金,而我外婆也對樂助好施樂此不疲。我外婆會買上很多很多本方格作文本,在上面填上那些樂助者的名字,而那些資金最終去了哪裏,我也從不知道。到了最後,我外婆竟成爲了廟裏的法人代表。
那天吃完早飯,我便往外婆家趕,遠遠便看見了道士們在做法,倒也不是多麽複雜的儀式,就是一位道長帶著學徒們誦經,我凑上去聽了,念的什麽我已經忘了,但是念的都是一句話。由於我外婆很早就開始信教,所以我小時候便認識了那位道長。聼家裏說,這個儀式,道長也開口要了八萬,我想想,終歸覺得有些不厚道。
午飯後,我們要去山上參加一個更大的儀式。若不是親眼所見,我也不會相信在二十一世紀能看到如此場面。只見半山腰的空地上堆了一個高約三四米的巨大房子,是用紙和竹條搭的,上面印滿了各種符文裝飾,門窗家電應有盡有,門口竟然還配了兩個保安,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。道士們又開始誦那句經文了,我們便開始圍著那房子轉了起來,轉了兩圈,便有人拿了火,把那房子點了起來。我突然想起山脚那行“嚴禁燃放烟花爆竹”之類的標語,不過也并沒有人在意。家鄉的夏天,光是站在門外就已經很熱了,再加上紙房子燃燒撲面而來的熱浪,我几乎無法喘息。這房主就這麽燒著,火焰躥地天高,掀起無數飄飛的灰燼,我的思緒也隨著那灰燼,飄飛到了天上,我想我的外婆在陰間顛沛流離的時候,突然收到了陽間的快遞,拆開卻發現是紙質的房子,應該會哭笑不得的吧。
我的外婆是個情感很豐富的人,這一點我可能是遺傳了她。情感豐富的結果往往都是入戲太深。外婆她經常坐在一樓看電視,她倒是不愛看戲劇,最愛看的是電視連續劇。外婆家的一樓陰暗又濕冷,她有時候就這麽不開燈,捂著一件棉襖,坐在椅子上看電視,有時候甚至看得淚流滿面,又有時候看得怒髮衝冠。她也總毫不掩飾地和我抒發對這些電視劇人物的見解,不過就是“啊,這個人是好人啊,怎麽就死了。”,“啊,這個人多噁啊,你長大了千萬不能學他!”。我總不以爲然,責備她入戲太深。後來我才明白,我自己也常常入戲太深。我時常告誡自己,要活出自我,不要爲什麽人或事演戲,戴上面具。不過人生本來就是一齣戲,仔細想想每個人無時不刻都在演戲,配合不同的場景。這一點莎士比亞已經説的透徹了。每個人都是演員,面對家人演家人的戲,面對朋友演朋友的戲,面對領導演領導的戯。在聽了太多摘下面具真實活著的諫言后,我發現,人本來就是沒有臉的,或者説,人不可能沒有面具地活著。我以前總以爲,一個人若是不阿諛奉承,迎頭陪臉的,便是不演戲了,不過那時候還是太膚淺了。一個人在無奈爲生活低頭的時候,他演的只是他不愛的劇本,而即便一個人在真誠熱戀的時候,他在面對戀人的時候何嘗不是在演戲,只不過演的是他熱愛的劇本罷了。在我外婆看電視看得聲淚俱下的時候,她的腦海裏在演一齣戲,在那裏,她是那個故事的主角,遭受了不公平的對待,這出戲結束了,但是她人生的戲還在演著,電視裏的主人公得到救贖了,但是她的戲裏,她始終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救贖。電視機關掉了,她的舞臺卻還沒有謝幕,像一個牢籠一般鎖住了她,不停地表演下去。所以我説,她還是死了好吧,至少她也不用再演這出戲了。
後來那天吃席,我們要引渡我外婆的亡魂。我外婆有三個姊妹,卻有兩個從來也沒有出席過。每個儀式都能看到衆生相,有人笑,有人哭,我不願看這些,便把頭扭過去,獨自縮在角落裏。她的長子,也就是我的舅舅,披了麻戴了孝,而我提上了一盞白色的燈籠。其實燈籠本該是由長孫提的,不過我哥不在,所以提燈籠的任務便到了我身上。那天下了大雨,每個人都撐了傘,我舅舅領著我,家裏所有的男人便都朝著河邊的神龕走去。街上有不少積水,打濕了我鞋子。到了神龕,每個人都領了三支香,朝著河對岸拜了拜,把香都插在了神龕邊上的垃圾堆裏,隨後我便又提著燈籠往家裏走去。家門口,所有的女人都跪在地上,手裏拿著三支香,高舉過頭,如迎接姿態。這算是接外婆的亡魂。送魂的過程和接魂類似,只不過要把那盞白燈籠燒了去,我便點了那盞燈籠,把它埋葬在了一堆灰燼裏。那神龕算是一個陰陽的中轉站,送了外婆的魂,她便要投胎,來世做人了。説到來世,在我抑鬱不堪的日子裏,我不止一次地想要往生。誰都不知道死亡是怎麽樣的,我曾說,人生是一片無窮的可能,而死亡可能只是一篇混沌,我曾想要豪賭一次,不過最終也沒能實現。因爲就算入地獄,你還可以體驗痛苦,但若死亡是一片虛無,你連體驗痛苦的機會都沒有。我想要平靜地談論死亡,但越是落後的地方,死亡便越是一種禁忌。在外婆後事的這麽多天裏,沒有人提起她的生命。她曾是一個鮮活的生命,從嬰兒步入少女,從少女邁向婚姻,從婚姻中逐漸老去,最終死亡,一個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故事,但是我對這個老人卻鮮有瞭解。那天我從我舅舅口中得知了外婆的死因,他是如此平靜的敘述自己母親的離去,他説外婆是在睡夢裏突發腦溢血走的,發現她的早晨,她的身體蜷曲,雙拳緊握在胸口,也許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。我好好奇,在外婆人生中的最後一刻,她腦海裏浮現的究竟是什麽,又或許,是什麽都沒有,就這麽突兀地邁向死亡了呢。我又想到,終有一天,我也將要邁向死亡,也許很遠,但我又不由得打了個寒戰,在我邁向死亡的瞬間,我腦海裏所浮現的,又會是什麽呢。死亡是一件很讓人苦惱的東西,他讓我着迷,同時又讓我恐懼,就像在開一個盲盒,只不過代價是你的生命。
那天,隔壁的阿嬤告訴我,她有時候總覺得我外婆還坐在樓下看電視。畢竟鄰里生活了這麽多年,總覺得她還在似的。我頓時覺得,一個親故的死亡不過像你身上的斷肢,雖然沒有了,但你總覺得它還在一樣。我的大腦總是會產生一些奇怪的思維,似乎想要把“外婆還活著”這件事情合理化。我至少做了三個關於我外婆的夢,主題全都是她沒有死。雖然醒來後想想就覺得荒謬,但是在夢裏卻顯得格外合理,因爲它不合事理,但合邏輯。第一個夢説的是,家裏擺滿了祭祀的紅燭,每個人都在着了魔似的施法,終於把外婆救了回來。還有一個夢説的是,我外婆在被送往火葬場的路上醒了,於是家人們虛驚一場,把老人接回了家。在我的每一個夢裏,我的外婆她總是那麽慈祥地笑著,那麽快樂地笑著,似乎不再有煩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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